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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们村子叫做鹿村,又名长寿村。</p>

    传说村里的老人拥有长寿的秘诀,百岁老人比比皆是。</p>

    奶奶常常念叨只要吃了鹿脯就可以活到一百零一岁。</p>

    村里的男人都争相购买。</p>

    我不知道如此灵验的鹿脯究竟是什么,可我知道今年奶奶已经一百岁了。</p>

    可当我看见“鹿”以后,我傻眼了。</p>

    1</p>

    “若是还没有新鲜的鹿脯,你就别回家了。”</p>

    阿爸又一次一无所获后,奶奶坐在家里大发雷霆,锅碗瓢盆砸了一地。</p>

    我默默蹲在地上收拾着,不发一言。</p>

    我不理解奶奶对鹿脯的执着,传说那种鹿阴时出生,浑身雪白,皮毛顺滑,吃了就能延年益寿,早几十年村里人都见过,不过现在已经见不着了。</p>

    阿爸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,扭头出了门,我张了张口,欲言又止。</p>

    夜晚,奶奶睡得早,不出所料的,阿爸又一次偷偷溜出了门,我远远跟在他后头,到了离家不远的那片林子。</p>

    许是接连几天都没发生什么事,阿爸没有之前那么小心谨慎,我也得以能跟的近些。</p>

    灌木丛里传来娇俏的女声:“这草丛里碦的人真难受,你接我回家吧。”</p>

    “再等等,等那老太婆死了再说。”</p>

    “哎呀,你就这么怕她?”</p>

    男人沉默不答。</p>

    我按捺不住性子,偷偷从草丛里探出半个脑袋,阿爸正背对着我,而他面前的那个女人,哦不,那根本不是个女人,她的眼睛水葡萄似的晶亮,唇角泛着诡异的笑,人头下面浑然是鹿身鹿腿。</p>

    我不敢看,将头埋了下去,正准备离开,我听见她说:“有只小野猫跑出来了。”</p>

    我蓦然抬头,她看向我的方向,眼里冒出诡异的绿光,我顿时汗毛直立,一动也不敢动。</p>

    “别管,干我们的事。”</p>

    我松了口气,两只脚却跟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。</p>

    好不容易等外头安静下来,男人的脚步匆匆经过我藏身的草丛,我这才敢站起来,脚已是麻透了。</p>

    “招娣,招娣。”</p>

    我像是被这声音定在了原地,绷紧了身体,机械地转头,望向她的方向,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?</p>

    “招娣,帮帮我!”</p>

    2</p>

    我头也不敢回地往家跑,真是活见鬼了,明天,明天一定要告诉奶奶。</p>

    我一口气跑回家,却见有个人影伫在门口,一动不动地,盯着我。</p>

    “招娣,你出去做啥?”</p>

    怎么回事?他不是早就回来了吗?</p>

    阿爸站在家门口冷冷看着我,大门没关,屋子里黑漆漆一片,只有我的屋门半掩着,透出油灯的光,可我出门时明明没点灯。</p>

    “我睡不着,去地里看看庄稼。”</p>

    他显然不信,盯着我看了半晌。</p>

    “明天别下地了,跟我出去买鹿。”</p>

    我胡乱应了,回到屋里,用小凳子堵上门。</p>

    阿爸明明找到鹿了,怎么还要买鹿,难道鹿还有不一样的?</p>

    我带着这些疑问进入梦乡。</p>

    梦里那头鹿女幽幽地看着我,她的双腿被折断,摆出诡异的角度,身下一片血泊,有一块肉团从她身体里掉出来,伸出小手小脚,慢慢地爬向我,长出眼睛,长出鼻子,长出我的样子。</p>

    我尖叫着惊醒,眼前,阿爸坐在凳子上看着我,外面日头已然爬上了山。</p>

    “醒了快穿好衣服出来。”</p>

    我不敢抗拒,飞快从柜子里拿出衣服裤子,可阿爸还是紧紧盯着我,没有要出去的样子,我怕挨骂,不敢磨蹭,把衣服套在睡衣外面,穿好鞋跟他出了门。</p>

    走了两里地,村外的大枣树下面有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坐在树底下乘凉,他弓着背,翘着脚,手里的蒲扇已然老旧发黄。</p>

    “杨三驼子,鹿怎么卖?要好的。”</p>

    那人见阿爸搭茬,从上到下打量一番,嘲讽道:“这年头鹿的警惕性强,难搞的很,你要好的品种,没有两三千下不来。”</p>

    说着,他瞥见我,眼里瞬间带着精光:“你这女娃要是长大了,也能给你换头鹿回来,不过现在看这样子也就十二三,你要是卖给我,两百块给你收了。”</p>

    我还没出声,阿爸先骂了起来,“滚蛋,两百块就想收,老子不做亏本生意。”</p>

    说着,阿爸拉着我的胳膊扭头就走。</p>

    3</p>

    似乎要掩饰没钱的窘迫,他一路走的飞快,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,到了村头的一座刚翻新的房子,他才停下,松开拽我的手。</p>

    “跟上。”</p>

    我揉揉酸麻的胳膊,乖乖跟在后面。</p>

    这是村长家,听说从前他家里养了两头鹿,是全村最有钱的,不过后来,那两头鹿突然就消失了,没人知道去了哪里。</p>

    没了鹿以后,村长老跟村尾的寡妇混在一起。</p>

    我不太喜欢他看我的眼神,黏腻阴暗地如脏水池里的黑鱼,让人作呕。</p>

    “老张啊,我和你说了多少回,怎么这回终于舍得把闺女给我了?”</p>

    “是卖,不是给。”</p>

    我震惊地扭头,看阿爸冷漠的脸,仿佛看陌生人。</p>

    “家里活都是她干的,本来不想卖,这不是着急买鹿,没办法,我家养了她这么多年,村长,你多给点彩礼。”</p>

    “三千,多的没有。”</p>

    我看着他们点钱的动作,扭头就往外面冲,身后男人咒骂声不断,我一口气不敢歇,一路跑回家里。</p>

    “阿婆,阿爸要拿我换鹿,你救救我!”</p>

    阿爸跟在我后头进了屋,拽起我,两个大耳光扇的我晕头转向。</p>

    “贱人,老子香火都被你断了,还敢跑?你一个女娃,嘛用没有,和你那个死妈一个德行,就知道跑!”</p>

    我拼命拽住奶奶的裤脚,“奶奶,别卖我,阿爸在林子里藏了一头鹿不告诉你。”</p>

    奶奶闻言,拉起我,护在后头,“好啊,你如今翅膀硬了是吧?鹿呢?”</p>

    阿爸讪笑着解释道:“不是什么好东西,毛发又疏又秃,皮还又老又皱,没用的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你骗人,是全身乌黑的鹿,眼睛大大的可好看了。”</p>

    阿爸愣了一下,他没想到我真的看见了,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,奶奶抄起扫帚劈头盖脸朝他打去。</p>

    “好你个不孝子,居然藏了玄鹿,你是不是要看着老娘死啊?你知不知道,吃了玄鹿,可以活两千岁?”</p>

    两千岁?</p>

    我震惊了,阿爸也犹豫起来。</p>

    “阿婆,你分我一块肉,我活一百岁就好了,我带你去。”</p>

    4</p>

    鹿女果然还在林子里,奶奶一见到她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。</p>

    “好啊,皮毛滑亮,清炖滋补,要是有了小鹿,胞衣更是大补啊!”</p>

    说着奶奶的眼神划过我的脸,笑得阴恻恻地。</p>

    此时,我却无暇顾及她的怪异,只因为,这鹿女和我前几天看见时已经大不一样了,她的上半身已经变成了人身,脸也更加美艳,只是两条鹿腿和我梦里一样,被打断了,只能跪在地上。</p>

    我身后冷汗直流,咬紧嘴唇,看着她祈求的眸子,不敢回应。</p>

    “妈,咱家还要传宗接代呢,她已经怀上了孩子,要不等她生了?”</p>

    奶奶原本不相信,但细看之下那鹿女的小腹果然有轻微的隆起,也就不能不信了。</p>

    “儿啊,既然她已经怀了,你往后就别往这处来了,招娣,以后你给她送饭,剩的,馊的,别饿死就行。”</p>

    说完,奶奶拽着阿爸离开了,林子里,鹿女在哭泣。</p>

    “招娣,求求你,放我走吧。”</p>

    可这深山,连我都走不出去,她一头断了腿的鹿女,怎么走出去?</p>

    我不敢答应她,回到家,眼前都是鹿女悲伤的面容。</p>

    夜越来越深,我搂着妈妈的相框才敢入睡,喃喃自语:“妈妈,他们都说你生下我就跑了,你跑了为什么不带上我?阿爸和奶奶都对我不好。”</p>

    说着说着,眼角留下泪来,枕头里混着眼泪和潮味,伴着我进入梦乡。</p>

    梦里,那头鹿女坐在林子里梳头,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,眼前陡然变成妈妈的脸,那断了的鹿腿流下一串血痕。</p>

    “招娣,救救妈妈!”</p>

    我挣扎着醒来,身上却似鬼压床般重。</p>

    “贱人,害老子没地方发泄,和你妈一样贱。”</p>

    “阿爸!”</p>

    他将我捆起来抽打。</p>

    “阿婆,阿婆!救救我!”</p>

    慌张之中,我不知哪来的力气,将阿爸一把推开,就冲进了奶奶的房间。</p>

    “吵什么?你把你闺女打残了,还怎么卖个好价钱?你当谁稀罕呢?”</p>

    我怔怔地,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等我回过神来,阿爸已经摔门出去了,奶奶踹了我一脚,嘴里骂骂咧咧不停。</p>

    5</p>

    第二天,我去给鹿女送饭时,她怀的小鹿已经没了,昏迷在血泊里的鹿女,脸色惨白得如同薄纸一般。</p>

    我冲回家,将奶奶喊了过来,求她送鹿女去镇上的诊所看看,却挨了一个耳光。</p>

    “怪不得我儿昨天一晚上没回来,这贱人怀着小鹿还敢勾引我儿子,活该!跟我抢儿子,早晚跟你妈一样。”</p>

    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,却见她啐了一口,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。</p>

    没了办法,我将鹿女背回家里,放在我的床上,将被子给她裹好,烧了热水给她擦身,一夜不眠不休,村里鸡叫时,我朦胧中打了个瞌睡,再醒来,鹿女已经不见了。</p>

    走出家门,村子里静悄悄的,田间地头也没人耕种,远远地,村里的瘸子李,拐着腿朝我走来,眼里满是餍足。</p>

    “要说还是你奶奶会赚钱,也不知道从哪弄了头鹿来,这滋味真是。”</p>

    说着他砸砸嘴,眼神有意无意地划过我,看得我一阵恶心。</p>

    “招娣,你到叔身边来,偷偷的,叔给你五块钱呗。”</p>

    我一阵恶寒,甩开他,就冲到林子里。</p>

    村里的男人已经排起了长队,灌木丛里传来阵阵凄婉的哀嚎,奶奶不停骂着,唾沫一吐,手里点钱的速度越来越快。</p>

    “阿婆,你别这样,她会死的。”</p>

    我跪在奶奶脚下求她,可却只换来她的拳打脚踢。</p>

    “我告诉你,等这鹿快死了的时候,肉才能聚气,这时候肉最嫩,一粒肉沫吃下去都能多活十年,小贱种你懂个屁,滚远点!”</p>

    说着鹿的时候,奶奶就像魔鬼,我不敢再求,只能蹲在草丛里守着。</p>

    等那些男人离开,我把鹿女抱在怀里,她已经奄奄一息。</p>

    “招娣,你帮帮我好不好,求求你了。”</p>

    我哆嗦着应下:“你别死,我帮你。”</p>

    6</p>

    我把鹿女藏了起来,林子后头有个山洞,是我采野蘑菇时发现的,偏僻少人。</p>

    第二天奶奶发现鹿不见了,在家里大吵大闹,村子里的人看鹿跑了,绕着山路找了几圈也没发现。</p>

    “算了,她人生地不熟的,能跑多远?说不准刚走一段路就被野兽吃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就算她到了镇子上,鹿女这么打眼,都不等她走到警察局,镇上的人就会把她送回来。”</p>

    村里的人七嘴八舌劝了奶奶半天,仍是劝不动。</p>

    奶奶指望着鹿女发财,指望着鹿女再活两千岁,怎么会轻易放过她。</p>

    白天我借着去庄稼地干活的功夫,偷溜去给鹿女送饭,阿爸被奶奶派去找鹿,奶奶则坐在家里长吁短叹。</p>

    鹿女喜欢看书,村长家里有好心人捐的文学名著,我挑了几本半新的给她偷来。</p>

    我曾问过她:“鹿也能读书的吗?”</p>

    她那时正手把手教我写自己的名字,闻言说道:“在山外面的世界,鹿都是会读书认字的,你如果长大了,就离开这个村子,去外面学习,考一个好学校,找一份好工作,又或者学一门手艺,总之无论如何,等你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,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如村子里这样,颠倒秩序,没有黑白。”</p>

    我对鹿女说的世界有了好奇心。</p>

    “那到时我带你一起出去。”</p>

    她轻轻笑了,她笑时唇角有个小涡,我看的着了迷。</p>

    可还不等我兑现诺言,奶奶就带人找到了这里,冲进来的人将我押在地上,奶奶扯起我就是两个耳光,打得我眼冒金星。</p>

    村长捡起地上散落的书,笑得不怀好意:“老子就说怎么书少了呢,原来是你这个贱货敢偷东西,她奶,这事可不能轻易了了。”</p>

    奶奶瞥了眼鹿女,冷笑道:“都是她唆使的,我这孙女得留着收彩礼,至于这头鹿,以后你每次来,我都不收钱了。”</p>

    村长狞笑着将鹿女拖进了山洞,跟着他进去的还有七八个大汉,这是奶奶央他们一起找鹿女时许诺的条件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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