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
    庄洁过得很如意,如鱼得水般的如意。她拎着早点等在红绿灯口,连红灯都是顺眼的。红灯对面就是她曾跟的医院——当年没拿下这单,是她吃经验少的亏。当时没打听清楚前院长小姨子就是跑医疗的。</p>

    昨晚医院里人告诉她,这台设备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出问题了!他们售后上也查不出直接原因,而且院长已经暴躁了!</p>

    要不是太晚,庄洁能第一时间去拜访院长。现如今前院长退休,接任的院长她也熟识。</p>

    她调整好状态,风风火火地去了医院,哪知途中遇见院长,院长一见是她,没什么好气道:“消息怪灵通啊。”</p>

    庄洁笑着跟去了办公室,想问哪个环节出的问题。院长只顾忙着打电话发火,根本没空理她。</p>

    她识趣地关上门,直接去了设备科。她先了解了这台设备,然后打电话给自己公司售后工程师,把信息一一反馈。等了一个钟,庄洁正同科室人聊得火热,售后上过来检查问题。</p>

    设备是医院两年前买小厂家的,也好几十万呢,医院不会轻易换掉。</p>

    庄洁一直快待到中午,待找出问题才匆匆离开医院。路上接到院长电话,对方说她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?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推销自己公司的设备。</p>

    庄洁大笑,说这设备还能坚持两年,等回头了再来推销。临了还说:“我就说吧,这种设备一定要买全球大公司,服务跟售后绝对没问题……”话没完,那边就挂了她电话。</p>

    庄洁早年跟着前辈学经验,没少逛医院:大医院,小医院,公里的,私立的,专科的,她一家没落下。每天每天地逛,推不推销都逛,就为混个脸熟和学习一些专业知识。</p>

    本身她也残疾,无论跑办公室还是科室,不管院长还是护士,哪一个都不好直接给她脸色。这一行原本也就不讨喜。</p>

    庄洁利用这一点,人也直爽热心,平时对科室没少小恩小惠地帮忙或买点心,整体人缘非常好。</p>

    她眼下急着去拜访另一家医院,那家医院她跟很久了,准备更替设备了,但消息说医院有意采购国产,说现在正扶持国货。</p>

    日了狗了。</p>

    庄洁边走边骂。</p>

    到医院就遇见一个同行,对方跑国产的,正一脸笑眯眯地同科主任聊。庄洁心里凉了半截,为避免尴尬,绕了一大圈去院长办公室。</p>

    院长没在,说是去吃饭了。庄洁这才下意识地看时间,已经一点了。</p>

    她有医院食堂的饭卡,排队打了点软和的饭,坐下吃了会,一位熟识的医生端着餐盘过来,先同她聊了会,接着问她谈的怎么样?</p>

    他内心挣扎了会,朝她悄悄地说:“设备已经订了。”</p>

    庄洁吃惊地看他。</p>

    他点到为止,转话题聊了别的。</p>

    庄洁内心很感激,也朝他轻声道了谢。对方让她别气馁,说这不是她业务能力问题,而是另有原因。具体原因他也是小道,不敢胡说。</p>

    庄洁出来这家医院,去了商业街上买热饮,刚喝上一口,收到王西夏微信,她说发了燕窝给她。</p>

    庄洁问她哪弄的?</p>

    她说徐清河给的。还把那天他撞见她泼妇骂街的事说了。</p>

    庄洁问她,“徐清河什么反应?”</p>

    王西夏回她,“他去找物业沟通,把垃圾桶挪了个位置。”</p>

    庄洁回她个大拇指,发了个,“厉害。”</p>

    王西夏回她,“回头聊,我们要开会了。明天准备培训。”</p>

    庄洁没再回。她看了眼备忘录,月底也要培训了。</p>

    坐地铁回公司的路上,她忽然就想起了陈麦冬,也就是一闪而也,还没往深想,就接到一个好友申请,她点开看,头像是公司总部大楼。她想都没想地通过。</p>

    对方迅速回了条:怎么删我微信了?接着又一条:生气了?</p>

    庄洁看着聊天界面没回。</p>

    对方又一条,简单明了:季仝。</p>

    庄洁想:以季仝的精明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删他,但没想到他会换个号加回来。她做人原则就是不与人交恶,能聊一块就是朋友,聊不一块当个点头之交。</p>

    她当初删完季仝就后悔了,将来工作免不了有交集,当个点头之交就行。</p>

    正想着怎么回,界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,接着就是一条 60 秒语音。一条还没听完,又接二连三地收到三条。</p>

    庄洁一条条得听——他想恢复以前的关系,大家还是上下级,私下还是好朋友。</p>

    庄洁就没见过这么不利落的男人。他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堆家事,说父母对他期望很高,有些事他没办法承诺。如果她能出来深造两年,他家人会容易接受一些。</p>

    这不等于没说。</p>

    庄洁随便出了个站,找了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回他:我能理解你的规划,但抱歉,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安全感随你过去。我不晓得深造两年后,你家人还是不认可我怎么办?而且我不会为任何人做出我不情愿的改变,我觉得我现在很好。我向你表白的那一刻就想到了结局。</p>

    季仝久久没回她。</p>

    庄洁猜他是喝了点酒,否则以他的性情和傲气不会说这些。</p>

    她抽了支烟又回他:咱们以后只维持工作关系吧。私下朋友就算了,不合适。祝好。</p>

    ????  季仝一直没再回。</p>

    庄洁迎着顶头风回到家,张丹青煲了浓郁的鸡汤等她,对她这段时间的照顾表示感谢。</p>

    她很感动,这种天气喝碗鸡汤不要太好。她接连喝了三碗,开始去卫生间放洗澡水,打算泡个舒服的澡。浴缸是她两年前住过来刻意买的,她喜欢泡澡。</p>

    张丹青收拾好厨房坐在地毯上练文章,身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稿。她乱丢乱放的毛病依然没改。</p>

    今天大降温,庄洁又吹了一天的风,人都是木的。她穿着浴袍出来冲了杯感冒药,回来的路上打了几个喷嚏,八成是要感冒。</p>

    她见张丹青在写东西,问她要不要咖啡,张丹青顺势道:“谢谢姐。”</p>

    庄洁替她冲了杯咖啡,自己抱着杯感冒药坐沙发上。外面风越来越大,呼呼直响。她随手捡起团废稿抻开看,夸道:“写得很好啊。”</p>

    “不好,意境没渲染出来。”张丹青说。</p>

    “我觉得还行。”庄洁头脑简单,喜欢直白的文字,太晦涩难懂的她嫌费劲。</p>

    张丹青搁了笔,指着窗外呼呼大风,“姐,你形容一下此刻的天气。”</p>

    “我靠,风好大。”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“姐,你延伸一下,几月的风,哪里的风,它为什么大?!”</p>

    “深秋,窗外的风真他妈大。”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“脸都被吹皴了。”庄洁喝着感冒药,让她帮忙拿一贴面膜过来。</p>

    “姐,你这文字底蕴不行,太白描了。”张丹青给她拿了面膜。</p>

    “我就没底蕴。我喜欢阿城的白描,实实在在,不拿腔拿调,文字精准世俗有张力,寥寥几笔全出来了。好句子笨句子运用的相得益彰。”</p>

    “姐你真是、中国能有几个阿城?”张丹青望着窗外的风,下巴贴在胳膊上说:“我想家了,我想我妈给我做的鲃肺汤。”</p>

    “那就回,你家离这么近。”</p>

    “姐,你听过什么奇奇怪怪的死亡事件么?”张丹青同她聊。</p>

    庄洁想了会儿,说:“我们老家镇上修高铁,一个工人不小心掉到了桥墩里,然后就被混凝土封住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什么是桥墩?”</p>

    “支撑高架桥的桥梁。”</p>

    “没救出来么?”</p>

    “说是人封住了。”</p>

    “我还是没画面,不能想象。”</p>

    “你看过《两小无猜》没?应该就是男女主被混凝土浇灌的画面。“庄洁说完补充道:“我也只是道听途说,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。”</p>

    俩人聊了会张丹青去睡,庄洁把地毯上的废稿收了,身上搭条毯子听窗外的风。心里想着:该穿羊绒大衣了。想到羊绒大衣,就想着该去买一件黑色及踝款的,能挡寒。</p>

    正想着要不要买一条羊绒保暖裤,寥涛就打电话过来了。她说老家变天了,冷得厉害,问上海怎么样。庄洁说温度还行,就是风大。</p>

    庄洁有截肢残端神经痛,变天的时候发病率高,残肢端会一阵一阵的疼。从前为了缓解这种疼痛做过手术,但并没有根除。后来她学着适应这种痛,当适应了,也就不觉得难以忍受了。她从前住院认识一个病友,对方是幻肢痛,那种更恐怖。无时无刻都在痛。</p>

    她刚和张丹青聊天的时候有痛过,但这会已经过去了。寥涛还在电话里聊,说她交钱报了班,明天机构就教她们怎么运营网店。</p>

    庄洁说那很好,等她学会了,她就在朋友圈里宣传,也让自己的网红朋友帮忙打广告。</p>

    寥涛说人情最难还,不要随便就找人帮忙。庄洁说我知道,我知道,我有自己的方式。朋友就是要你帮帮我,我帮帮你,大家相互间帮忙。</p>

    寥涛明白她心里有底,也没再说别的。提了句工厂就要投入使用了,何彰化去买鸡了,收的都是散养的土鸡。他们还想雇个人,专门去陉山上养鸡,但不知道这个想法镇里同不同意。</p>

    庄洁说给钱承包一块地就行。但这事不急,让他们一步步来,等工厂投入使用了再说。又说自己发回去了一些膏药贴,让何叔贴腰上试试,这是医院自己研发出来缓解腰肌劳损的。</p>

    母女俩挂完电话,庄洁收到一条好友申请:我是贝克汉姆。</p>

    头像是西装革履的贝克汉姆。</p>

    ……</p>

    拄着拐回卧室,对发又发申请:交个朋友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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